发送键按下去，屏幕上方“已发送”的小字跳了一下，随即陷入死寂。
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秒针的每一次滴答都像鼓槌敲在素世紧绷的神经上。
她死死盯着屏幕，指甲无意识地刮擦着手机壳边缘光滑的塑料。
没有“正在输入”，没有气泡，什么都没有。
群聊界面凝固得像一块墓碑。那份异常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像无形的冰水，漫过脚踝，爬上膝盖，一点点吞噬着她仅存的体温和侥幸。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我…”
素世喃喃自语，喉咙发紧。
视线无意识地飘向床头柜。
那个精致的金属糖罐盖子没有盖紧，几颗浅绿色的煎茶糖散落在深色的木纹上，像几粒被遗忘的翡翠。
罐子底下，似乎压着一张之前没注意到的、对折起来的、印着淡蓝色医院标志的硬纸片，一个角被糖罐压得微微翘起。
素世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当然知道这个罐子，爱音总在她出门前塞给她，笑着说这是她的“充电宝”。
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她移开了那个沉甸甸的金属罐子。
下面压着的，果然是一张纸。但不是一张。
是两张。
上面那张是熟悉的东京综合病院抬头，标题是冰冷的印刷体——
“出院通知及后续复诊安排”。
患者姓名栏：长崎素世。
下面潦草地签着她的名字。
日期…是她把“爱音”接回公寓的那天。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素世的手指僵硬地捏着那张出院通知，目光落在下面那张更小的、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上。
纸张的质地不同，更薄，带着复印的灰色调。
她将它展开。
药品说明书 药品名称：奥氮平口崩片 (Olanzapine Orally Disintegrating Tablets) 性状：本品为浅绿色圆形片。 适应症：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以及双相情感障碍相关的躁狂发作… 用法用量：…请置于舌上，无需用水即可迅速崩解…初始治疗剂量通常为每日10mg… 不良反应：常见嗜睡、体重增加、口干…长期使用可能引起迟发性运动障碍… 重要提示：…患者可能出现幻觉、思维混乱…家属应监督服药…
每一个黑色的印刷字都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地扎进素世的视网膜，刺穿她精心构筑了一整年的、用甜蜜和温存包裹的幻梦堡垒。
浅绿色…圆形片…
素世的目光死死黏在那行“性状”描述上，又猛地转向床头柜上散落的几颗浅绿色糖果。
一样的颜色，一样的形状。
她颤抖着伸出手，拈起一颗，凑到鼻尖。
那股熟悉的、清冽微甘的煎茶香气…此刻却散发出浓烈刺鼻的药味！
什么“充电宝”，什么“联结”，什么“想我的时候就吃一颗”…
“啊…！”
一声短促的、像被掐住脖子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
素世的手猛地一抖，那颗“糖”脱手掉落，在地板上弹跳了几下，滚进了床底阴影里。
巨大的眩晕感排山倒海般袭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扭曲。
她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没有滑倒。
“幻觉…思维混乱…”
说明书上冰冷的字眼像烙铁烫在心上。
家属应监督服药…
“嗬…嗬嗬…”
破碎的气音从素世紧咬的牙关里逸出。
她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爱音从不出门，为什么她回避所有过去，为什么她对父母只字不提。
明白了为什么立希的眼神总是那么复杂，带着探究和沉重的忧虑。
明白了为什么灯每次欲言又止，目光闪烁。
明白了为什么乐奈会说那糖“苦…难吃”。
明白了那份长久以来萦绕不去的、被她刻意忽略的违和感到底是什么！
她们知道！
她们一直都知道！
她们沉默地看着她沉溺在这个用药物和崩溃的精神编织出的美丽幻梦里！
看着她和“空气”恋爱、亲吻、依偎！
看着她在群聊里分享着和“爱音”的日常！
看着她在排练间隙甜蜜地吃着那些“煎茶糖”！
那份沉默不是理解，是怜悯！是小心翼翼的、残酷的保护！
“哈…哈哈哈…”
压抑的、带着哭腔的笑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卧室里响起。
素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无力地往下滑，最终瘫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她抬起手，看着自己这双曾经无数次拥抱过、抚摸过“爱音”的手。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肌肤的触感，残留着揉捏那柔软臀肉时的弹性，残留着覆盖在少女胸前那份温软饱满时的温热…
可这一切，都只是她大脑在药物作用下产生的、可悲的、自欺欺人的电信号吗？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像海啸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猛地抓起手边那个精致的金属糖罐，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
“砰——！！！”
罐体发出刺耳的金属悲鸣，瞬间变形凹瘪。
盖子崩飞，里面剩余的浅绿色药片像一场绝望的雨，哗啦啦地倾泻出来，洒满了地板，滚得到处都是。
素世看着那片狼藉，看着那些散落的、带着致命真相的绿色小药片，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最后，目光茫然地投向落地窗外。
窗外，正午的阳光正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将林立的高楼染成一片刺目的金色。
世界依旧在喧嚣运转，车流如织，人潮涌动。
可她的世界，在糖罐砸向墙壁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崩塌，碎裂成一片死寂的、被谎言和药物粉末覆盖的废墟。
她蜷缩在冰冷的墙角，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明亮的光带，却照不进她眼中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渊。
喉咙里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抑制的、剧烈的颤抖，像寒风中最后一片凋零的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