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效药 #8

冰冷的木地板硌着尾椎骨,寒意顺着脊椎蛇一样往上爬。

长崎素世蜷缩在墙角,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割出刺眼的光斑,光斑边缘滚满了浅绿色的药片,像一地破碎的翡翠。

她的视线黏在那张皱巴巴的说明书上,“幻觉”、“思维混乱”的字眼灼烧着视网膜。

“嗬…嗬…”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气音,像破旧风箱最后的嘶鸣。

她猛地抬手,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痛感尖锐地炸开。

不是梦。

那过去的一年呢?

那些拥抱、亲吻、依偎在沙发上看电影的夜晚呢?

玄关那双粉色的毛绒拖鞋,冰箱上贴满的可爱便签,空气里残留的铃兰香薰……

都是她一个人自导自演的荒诞剧?

巨大的荒谬感像深海的水压,碾碎了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像狂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砰——!!!”

一声巨响,公寓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猛地撞开!

门板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震得墙角的素世浑身一哆嗦。

“素世!”

椎名立希像一阵裹挟着怒气和焦灼的黑色旋风,第一个冲了进来。

她穿着RiNG的黑色员工T恤,头发有些凌乱,额角挂着汗珠,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瞬间锁定了墙角那个蜷缩的身影,以及满地刺眼的绿色药片。

她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沉得能滴出水。

“小素世!”

高松灯紧随其后,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几乎是扑到了素世面前。

她穿着素雅的米色连衣裙,脸上毫无血色,眼圈红肿得像桃子,清澈的粉眸里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和快要溢出来的泪水。

“小素世!你…你没事吧?你…”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目光扫过满地狼藉的药片和那个砸瘪的糖罐,呼吸都窒住了。

要乐奈最后一个晃了进来,嘴里叼着一枚刚拆开的抹茶味饼干。

她依旧是那副睡不醒的样子,猫一样的异色瞳扫过房间,落在素世失魂落魄的脸上和满地的绿色药片上,眉头罕见地皱了一下,含糊地嘟囔了一句:

“…糖,撒了。”

然后慢悠悠地蹲下身,捡起脚边一颗药片,好奇地看了看,又嫌弃地丢开。

“苦的。难吃。”

“灯!乐奈!别碰那些东西!”

立希厉声喝道,大步流星地跨过散落的药片,带着一股气势冲到素世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素世,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又像压抑着风暴的深海。

“长崎素世!你给我起来!”

她俯身,双手用力抓住素世冰凉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指痕,试图将她从冰冷的地板上拽起来。

 

素世的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被立希拽得晃了一下,却依旧软绵绵地往下滑。

她空洞的目光终于聚焦在立希脸上,那里面翻滚的愤怒、焦虑、还有痛楚,像针一样刺破了她混沌的意识。

“放手…”

素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砂纸摩擦,

“…椎名立希…你放手…”

她开始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想甩开立希铁钳般的手,指甲在立希的手背上划出几道浅浅的红痕。

“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被欺骗的愤怒和灭顶的绝望,直直射向立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凄厉的哭腔。

“看着我!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对着空气说话!对着空气笑!和空气…和空气…”

她说不下去了,那些亲昵的、羞耻的、只属于她和“爱音”的画面瞬间涌入脑海,让她羞愤欲绝,身体抖得更厉害。

“你们一直都知道!对不对?!看着我沉溺在幻觉里!看着我像个疯子一样吃这些…这些…”

她指着满地的绿色药片,指尖颤抖得厉害,

“…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有趣?!看着我表演这场闹剧很有趣吗?!”

“小素世!不是的!我们…”

灯急得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她扑上来,想抱住素世颤抖的身体,却被素世激烈的反应挡开。

“别碰我!”

素世像受惊的刺猬,猛地缩回墙角,眼神戒备而痛苦地扫过灯和立希,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怜悯吗?我不需要!”

巨大的委屈和难堪几乎将她淹没。

“怜悯你个头啊!笨蛋!”

立希的怒火终于被彻底点燃,她非但没松手,反而更用力地攥紧了素世的肩膀,几乎要把她提起来,声音吼得震耳欲聋,盖过了素世的哭喊。

“看看你现在这副鬼样子!对着空气发疯很有趣吗?把自己关在这座金丝笼里吃药很有趣吗?!我们瞒着你?不瞒着你让你继续往马路上冲吗?!让你再‘死’一次吗?!”

她吼得脖子上青筋都绷了起来,眼圈却不受控制地泛红,

“你知不知道这一年…灯她哭了多少次?!她怕你出事,怕得连觉都睡不好!我他妈…我他妈每天看着你在群里发那些…那些和‘爱音’的日常,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觉吗?!我恨不得把那个药罐子砸你脸上把你砸醒!”

“小立希!别说了!小素世她…”

灯哭着去拉立希的手臂,却被立希一把甩开。

“让她说!”

素世猛地抬头,脸上泪水纵横,眼神却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凶狠,

“说啊!继续说!说你们是怎么看我这个疯子的!”

“疯子?你他妈现在就是!”

立希毫不退让地吼回去,声音却带上了哽咽,

“可就算你是疯子,你也是MyGO的贝斯手!是灯的朋友!是我们…我们…”

她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后面的话没能吼出来,只是死死瞪着素世,胸膛剧烈起伏。

 

空气凝固了。

只有素世压抑不住的抽泣和立希粗重的喘息声。

乐奈不知何时蹲在了素世脚边,默默地、一颗一颗地捡起散落在她附近的绿色药片,像在捡拾某种危险的玻璃珠,然后随手丢进那个被砸瘪的糖罐里,发出单调的“叮咚”声。

这细微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灯看着素世布满泪痕、写满痛苦和绝望的脸,看着立希强忍愤怒和悲伤的侧脸,看着乐奈机械捡拾的动作,巨大的心疼淹没了她。

她不再试图去拉谁,而是慢慢地、小心翼翼地跪坐在素世面前冰冷的地板上,仰起那张满是泪水的小脸,粉眸里是纯粹的悲伤和毫无保留的恳求。

“小素世…”

灯的声音很轻,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却像羽毛一样拂过紧绷的空气,

“…对不起…我们…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看着你那么痛苦…看着你…好像只有‘小爱’在的时候,你才会笑…我们…我们只是…不想再失去你了…”

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滑落,

“立希她…她每天排练结束都会绕路过来,在你家楼下站好久…她怕你出事…乐奈…乐奈也总问我,‘素世,什么时候好’…”

灯颤抖着伸出手,不是去抓素世,而是摊开掌心。

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印着憨态可掬小企鹅的创可贴。

“小素世…”

灯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温柔和坚定,她把那枚小小的创可贴,轻轻地、珍重地,贴在了素世因为挣扎而蹭破了一点皮的手背上。

“痛痛…飞走吧…”

她模仿着记忆里爱音哄她的语气,笨拙又无比认真地说。

 

素世浑身一僵。

手背上传来创可贴微凉的触感,和灯指尖小心翼翼的颤抖。

那只印着企鹅的创可贴,像一把小小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角落。

属于真实的、鲜活的千早爱音的碎片,穿透了那层厚重的、由药物和崩溃编织的迷雾,带着阳光的温度,短暂地照亮了她一片荒芜的心田。

“……灯……”

素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像濒死小兽的哀鸣。

积聚的愤怒、委屈、绝望和巨大的荒谬感,在这一声呼唤和手背上那枚小小的企鹅面前,轰然崩塌。

她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屈起的膝盖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不再是刚才那种歇斯底里的哭喊,而是压抑到极致的、从灵魂深处发出的、无声的恸哭。

大颗大颗的泪水砸落在光洁的木地板上,洇开深色的水渍。

 

立希紧绷的身体,在素世这无声的崩溃中,终于泄了力。

她松开了钳制素世肩膀的手,那力道卸去后,手臂竟有些微微发颤。

她看着素世蜷缩颤抖的背影,看着灯贴在素世手背上的企鹅创可贴,看着乐奈依旧在默默捡拾药片的侧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带着疲惫地吐出来。

那股滔天的怒火像是被这沉重的悲伤浇熄了,只剩下沉甸甸的、磨人的钝痛。

“啧…”

立希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凌乱的头发,别开脸,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

“…哭够了没有?哭够了就起来。”

她弯腰,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粗鲁,一把抓住素世的手臂,再次用力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这次素世没有挣扎,身体软得像一滩泥,任由立希半拖半抱地将她架住。

“野猫!别捡了!把那破罐子拿上!”

她快速地下着指令。

乐奈“哦”了一声,终于停下捡拾的动作,拿起那个瘪掉的金属糖罐,把手里刚捡的几颗药片丢了进去,晃了晃,发出叮当的响声。

灯连忙抹了把眼泪,踉跄着跑向衣帽间。

“走,去医院。”

立希架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素世,声音硬邦邦的,却带着一种不容反驳的决断,

“让医生看看你这颗…灌满了浆糊的脑子!”

她顿了顿,看着素世泪痕交错、眼神涣散的脸,又低声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白痴。”

 

素世被架着,脚步虚浮地往外走。

经过客厅时,她的目光掠过矮几上那两只并排放着的空水杯,掠过沙发上“爱音”常抱的那个企鹅玩偶,掠过玄关地上那双孤零零的粉色毛绒拖鞋……

每一样东西,都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嘲笑着她这一年的痴妄。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来,她猛地干呕了一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快点!”

立希架着她的手臂收紧了些,几乎是拖着她加快了脚步,似乎想尽快逃离这个充满了虚幻甜蜜和残酷真相的牢笼。

灯小跑着追上来,手里拿着一件素世的米色羊绒大衣。

她踮起脚,想把大衣披在素世身上。

素世像个木偶,任由灯摆布。

大衣带着衣柜里干燥剂的味道,隔绝了公寓里残留的铃兰香薰,也隔绝了那场漫长幻梦的最后一点温度。

 

公寓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那一片狼藉和令人窒息的回忆。

走廊里明亮的顶灯光线刺得素世闭上了眼睛。

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让她眩晕。

她靠在冰冷的电梯壁上,身体大部分重量倚在立希身上。

立希的身体很硬,T恤下的肌肉紧绷着,带着温热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感。

灯紧紧挨着她另一边,小手小心翼翼地抓着她的衣角。

乐奈则抱着那个瘪糖罐,站在前面,百无聊赖地看着跳动的楼层数字。

没有人说话。

只有电梯运行的低沉嗡鸣和素世尚未平息的、细微的抽噎。

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灯刚给她披上的大衣前襟。

手背上,那只小小的企鹅创可贴,像一枚来自遥远过去的、带着阳光味道的锚点,在无边的绝望汪洋里,投下了一线微弱却固执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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