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刹车声、沉闷的撞击、爱音身体飞起的弧线、地上刺目的红……
这些破碎的、带着血腥味的画面,如同被砸碎的万花筒玻璃片,在长崎素世彻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疯狂地旋转、切割着她仅存的意识。
没有痛感,只有一种冰冷的、被彻底抽空的虚无感,像坠入无底的深寒冰窟。
她甚至来不及发出最后一声悲鸣,意识便在椎名立希惊惶的呼喊和要乐奈骤然靠近的模糊身影中,彻底断线。
黑暗。漫长、粘稠、无声无息的黑暗。
仿佛沉睡了几个世纪,又仿佛只是闭眼的一瞬。
“……素世?”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小心翼翼的声音,像隔着厚重的毛玻璃传来,微弱地触碰着素世混沌的意识边缘。
“小素世…醒醒…”
另一个更近一点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哭腔,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素世费力地掀开缝隙。
刺目的白光让她瞬间眯起了眼,泪水立刻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眨了眨眼,泪水滑落,视野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高松灯哭得红肿、满是担忧的脸庞。
她穿着素世从未见过的、肃穆的黑色连衣裙,胸前别着一朵小小的白花。
灯的身后,是椎名立希紧绷的下颌线。
立希同样一身黑色,平日里总是锐利的眼神此刻沉得像化不开的墨,里面翻涌着复杂到极致的情绪——悲痛、疲惫,还有一种近乎凶狠的保护欲。
她的一只手正紧紧攥着素世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指痕。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属于葬礼的沉闷气息。
混合着消毒水、大量白色菊花的冷香,以及…一种令人窒息的悲伤。
素世迟钝地转动眼珠。
黑色幔帐、密密麻麻的花圈、正前方悬挂着的巨大黑白照片——
照片上,千早爱音笑得明媚灿烂,粉色头发仿佛在发光,灰眸弯成漂亮的月牙,定格成了永恒。
“啊…”
素世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不成调的气音。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全身的血液。
这不是梦!这是…爱音的葬礼!
她又一次…回到了这里?
那个她亲手把爱音推向死亡的、绝望的起点?
“素世!看着我!”
立希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命令,她另一只手也按住了素世的肩膀,强迫她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
“你刚才晕过去了!听着,我知道…我知道这很难…但你必须撑住!灯需要你!乐奈…乐奈也在外面!”
她的话语又快又急,像是在掩盖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结束了…马上就结束了…我带你离开这里!”
素世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她猛地甩开立希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不!不要结束!放开我!爱音…爱音还在等我…她需要我去道歉…我…”
她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慌和深入骨髓的悔恨让她几乎崩溃,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苍白的脸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要去找她…她不能在这里…她不能…”
“小素世!”
灯扑上来,紧紧抱住素世颤抖不止的身体,小小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眼泪也像断了线的珠子,
“不要这样…小素世…求求你…小爱她…她回不来了…”
灯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
“我们…我们都很想你…立希她…她守了你三天…她怕你再出事…”
三天?又是三天?素世混乱的思绪被这个数字刺了一下。
上一次…上一次她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也是三天…
然后…然后爱音就…
“铃铃铃——铃铃铃——”
一阵突兀而尖锐的手机铃声,像一把锋利的剪刀,猛地撕破了灵堂里压抑的悲泣和低语。
声音来自立希的外套口袋。
立希眉头紧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被打扰的烦躁和痛苦。
她本不想接,这种时候任何电话都显得不合时宜。
但铃声顽固地响着,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执着。
“啧!”
立希烦躁地低咒一声,极其不情愿地掏出手机,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准备按掉。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屏幕时,整个人却像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瞬间僵住了。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屏幕上跳动的,是“东京综合病院 ICU”的字样。
立希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猛地抬头看向素世那张失魂落魄、泪痕交错的脸,又看看灵堂中央爱音的黑白照片,一股荒谬绝伦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ICU的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带着颤抖,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
“喂?”
立希的声音绷得像拉满的弓弦,低沉而警惕。
她下意识地侧过身,试图隔绝素世和灯可能投来的目光。
素世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恸和混乱中,对铃声和立希的异常反应毫无所觉,只是被灯紧紧抱着,无声地流泪。
灯担忧地看着立希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有些惊疑不定的脸色。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清晰、专业,但带着明显急促和不可思议语气的声音,透过听筒,在立希耳边炸响:
“您好!请问是椎名立希小姐吗?这里是东京综合病院重症监护室!
关于千早爱音患者!我们刚刚监测到,她的生命体征…出现了极其异常、但明确的恢复迹象!
脑电波活动、自主呼吸…天啊,这简直是医学奇迹!
请您和她的紧急联系人长崎素世小姐务必立刻赶到医院!情况非常特殊,我们需要家属在场!”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立希的耳膜上。
生命体征?恢复迹象?医学奇迹?!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她猛地转头,目光死死钉在素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惊骇的审视。
这怎么可能?!
爱音明明…明明已经…冰冷的尸体…宣告死亡…三天了!
“你…你说什么?”
立希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
“千早爱音?生命体征…恢复?确定没有弄错?!”
“绝对没有弄错!椎名小姐!监测仪器反复确认过!虽然目前原因不明,但这是事实!病人有苏醒的迹象!情况紧急,请务必立刻赶来!”
对方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专业领域遭遇颠覆性事件时的激动。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嘟嘟作响。
立希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在原地,手机还紧紧贴在耳边。
灵堂里低沉的哀乐、亲友压抑的啜泣声仿佛都离她远去。
她的脸色变幻不定,震惊、荒谬、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狂喜,最后都化作了沉重的、如同实质的疑虑。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抱着素世哭泣的灯,又落回素世那张被泪水浸透、只剩下绝望和空洞的脸上。
素世似乎终于被这异样的沉默吸引,抬起婆娑的泪眼,茫然地看着立希,声音细弱蚊呐:
“立希…?谁…谁的电话?”
她的眼神涣散,显然还沉浸在葬礼的巨大悲痛中,对周遭的一切都反应迟钝。
立希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
她猛地放下手机,一步跨到素世面前,蹲下身,双手用力抓住素世的肩膀,力道大得让素世吃痛地皱起了眉。
立希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素世的灵魂,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试探:
“素世…听着。医院…东京综合病院ICU打来的。”
她一字一顿,紧紧盯着素世的眼睛,不放过她脸上任何细微的变化,
“他们说…爱音…爱音的生命体征…恢复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素世茫然地眨了眨眼。
她似乎没听懂,或者说,巨大的信息量超出了她此刻崩溃边缘的承受能力。
“生命…体征?”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眼神依旧空洞,
“恢复…什么恢复?”
“他们说爱音没死!”
立希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声音在压抑的灵堂里显得格外突兀,引得附近几位亲友惊愕地看了过来。
立希不管不顾,她只想看素世的反应。
“ICU!他们说爱音有心跳了!有呼吸了!可能…可能要醒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困惑、愤怒,还有被巨大变故冲击后的混乱。
她需要素世给她一个答案,哪怕是一个荒谬的答案!
“没…死?”
素世像是被这两个字狠狠烫了一下,身体猛地一颤。
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微弱的光亮,如同死灰中迸溅出的火星,随即又被更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淹没。
她猛地摇头,动作剧烈得像是要把这个“荒谬”的念头甩出去,泪水再次汹涌,
“不可能…立希你骗我…我亲眼看见的…她飞出去…血…那么多血…她不动了…她死了…是我害死她的…两次…”
她语无伦次,精神显然处于极度的混乱和崩溃边缘,分不清现实与那两次锥心刺骨的“记忆”。
“小素世!”
灯抱紧她,试图安抚她的激动,但自己也因为立希的话而震惊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立希…这…这是真的吗?小爱她…她…”
“我不知道!”
立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眼神复杂地在素世崩溃的脸和手机之间游移。
医院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但眼前素世的状态…爱音当时的样子…这怎么可能?!
她猛地站起身,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将素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动作近乎粗暴,但支撑着她的手臂却异常有力。
“不管真的假的!跟我走!现在就去医院!是真是假,亲眼看了才知道!”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强硬。
她不能让素世再留在这个地方,无论这个消息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的陷阱,她都必须带着素世去面对。
“立希!轻点!小素世她…”
灯担心地跟在后面。
立希顾不上周围投来的或惊疑、或悲痛、或不解的目光。
她半拖半抱着脚步虚浮、神情恍惚的素世,像一头护崽的母狮,强硬地拨开人群,朝着灵堂外大步走去。
阳光从门口照射进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立希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冲出了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悲伤之地,冲向了那个充满了未知和…或许是一线微光的医院方向。
素世被她带着踉跄前行,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立希的衣袖。
空洞的眼神里,那点微弱的火星,在绝望的灰烬深处,似乎…
顽强地,又跳动了一下。